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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桃

老稻 光阴的故事2021 2021-11-15

邻居送来一碗红红的大樱桃,2岁的女儿小嘟嘟坐在沙发上有滋有味儿地吃,很香的样子。我忍不住拿了一个放到嘴里,味道还不错,不过——好像和我小时候吃的大不一样。

在我印象中,樱桃特别金贵,特别好吃,酸酸的甜甜的永远也吃不够。好多年没吃樱桃了。
樱桃。
我小时候在农村,姥姥把我带大的。
姥姥家在北京西郊北安河,村子最东头的一个院落。
出门往东,高高的水泥地基上,有个很大的合作社,卖油、猪肉、毛巾、糖、小人书。
合作社门口有很多摆摊的,卖瓜子花生、水果、玻璃球儿,过年卖炮仗。
樱桃是放在小白瓷碗儿里卖的。樱桃和碗儿都很小,一个碗里好像只有八九个的样子。每碗五分钱,很贵。
那时候我可能比小嘟大一点,会走路了,可能也会说话了。姥姥经常领着我在当街(土话,意为街上)溜达,路过合作社门口,看见小白瓷碗儿里的樱桃。我觉得红红的水灵灵的很好看,这好看的样子一直在我记忆里。
姥姥想给孩子尝个鲜,买一碗。我觉得好吃极了,很慢很慢才依依不舍地吃完——那时候我可能已经懂事了,知道五分钱一小碗儿很贵,因此吃的很仔细。
姥姥很宠我,但是樱桃实在是太金贵了,我印象里好像只吃过二三次。那时候都穷。

姥姥去世很多年了,我还时时想起她。事情都很细碎,像一颗一颗的小珠子,我不能说断了线,因为从来没有过串着的线。

我特别喜欢小嘟嘟刚睡醒的样子。软软的,暖暖的,懵懵懂懂,笑着叫“爸爸……”

——我小时候睡醒了,屋里一定满是烟,有点呛,热乎乎的,我就趴在炕上,眯着眼睛,透过烟雾看姥姥生火做饭。

炕下面就是一眼火,通红的煤球,烧炕。两边各埋了一个坛子,做开水。
靠近窗户站着一口水缸,木板盖着,上面放着一个白铁水瓢,我总是够不着它。
水缸旁边挨着炕是一个锅台,很大的一口锅,烧柴,做饭。锅盖一掀,白色的蒸汽,柴火的烟就混合着弥漫了整个北屋。
北屋是正房,洋灰地,大瓦房。还有一个西屋,是厢房,泥土地,房顶铺的是青青的石瓦。
吃饭之前姥姥总带我到西屋洗手。姥姥蹲着,我在姥姥旁边蹲着,姥姥用肥皂,我也用肥皂,姥姥还用手抹一点地上的泥土和着肥皂搓,我也学着用小手抹一手泥土。泥土黑黑的,湿湿的,有点凉。
我有一段时间吃饭很不老实,姥姥颠着小脚,拿着饭碗满街追着我喂。我清楚的记得一个场景,我边笑边跑,转了一大圈,最后坐在家门口的青石墩子上,这才吃一口。
那时候没有鲜奶,也买不到奶粉,平时主要吃糕干粉,偶尔加点炼乳改善一下。


糕干粉

炼乳(好像是这个牌子)

炼乳是那时候至高无上的美食,稠,香,甜。这么多年(快30年了),炼乳的包装似乎都没有变,还是奶白色上窄下宽的玻璃瓶子,中间画着一头黑白花奶牛。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我站在妈妈身边,妈妈蹲着洗衣服,忽然笑着跟我说:“你瞧你,站着还没我蹲着高呢”——我想不通在于,就算我再小,只要会自己站着,怎么也不可能没有大人蹲着高啊。

想不通是想不通,也没有深究,直到小嘟嘟会走了,我才发现,哦,还真的是这样,于是也用同样的话奚落嘟嘟玩儿。

可能也就是当我会走会站那么大,爸爸妈妈开始周末骑车来姥姥家接我回到城里的家。

他们来的时候是早晨,送我回姥姥家时是次日黄昏。我坐在爸爸自行车大梁的小座椅上,路边的田野一片寂静,远处山黑黑的,落山的太阳从浓云里透出一点红光。

路上经常看见一闪一闪的萤火虫,地上有小蛤蟆,自行车轧过去咯吱咯吱地响。爸爸逗我玩儿,说坐好了别站起来,我就蹬着小座椅站起来,顶着爸爸的头;爸爸说别说话啊,我就大声喊:“啊……得!”

——就像现在的小嘟嘟,我说嘟嘟别吃手,嘟嘟准是把小手放进嘴里,嘿嘿地坏笑。

刚开始我很不乐意回城里的家。
第一次,白天好好的,晚上就开始哭闹,叫嚷这里没有当街,没有水缸,没有锅台,我要回家。
更不满意的是拉屎必须在公共厕所地上,爸爸还往我屁股底下垫热热的炉灰渣子——在姥姥家随便哪里都可以拉屎,也不用垫任何东西。
后来慢慢觉得城里的家很好,还能吃到巧克力。
有一次接我回城里前爸爸逗我:“城里好还是这里好啊?”
——当然是城里好,但是你猜我说什么?

我小声对爸爸说:“回家再说!”——我还那么小,居然就懂得怕惹姥姥不高兴。当然,这个怕,不是害怕,是不愿意。


再大一点弟弟出生了,也送到姥姥家来。弟弟比我小四岁,我五岁回的城里,但是我总觉得我俩一块儿在姥姥家生活了好几年。

姥姥家有一个竹子做的小车,四个轱辘,三块板,两块当凳子面对面,一块当小桌子放中间,桌子是红人造革面。我和弟弟都喜欢在车里坐着,或者把小凳子和小桌子都拆下来一块站在里面,姥姥推着我们上街。我和弟弟小时候都长得很好看。
前天在小区里还看见一个一模一样的小车,恨不得抢过来给嘟嘟——咳,其实是想给自己。
弟弟比我活泼,能走的时候也让姥姥领着去合作社门口玩儿,我在后面跟着。他有一次忽然停下来,指着地上的影子说:“你怎么老跟着我??”
姥姥家的炕很大,弟弟经常拖着自己的屁帘子的带子,从炕的这头走到那头,一边走一边嘴里嘟嘟囔囔,就好像小嘟嘟现在拎着个天线宝宝满世界跑一样。
屁帘子是穿开裆裤的小孩子用来盖着屁股保暖的一种方形的棉垫子。在北方,我们把同样形状的风筝也叫做“屁帘儿”。
——屁帘儿的带子很长,因此当弟弟攥着带子走到炕边上了回头一看,屁帘儿还在原地一动没动,他就很生气:“我都走到头儿了!你怎么还不动唤啊???”
我亲眼看见弟弟在院子里拉屎,一边拉一边换地方,手里拿着一把钝菜刀,回头切自己的屎。

还有一次姨妈在炕上睡觉,弟弟自己玩儿着玩儿着拿了个搪瓷碗,倒扣在炕上,在碗足上拉了一泡卷着带小尖儿的屎。我在一旁看着,没想到弟弟接着就用小拇指挑了一点屎,悄悄地抹在姨妈嘴上……


『童年』里我曾写到:
“小时侯在农村姥姥家长大,到现在一直心里有一个清晰的印象:干净平整的小院里,一个小小的胖胖的孩子在青石桌旁追逐着一只忽闪着美丽翅膀的花椒凤蝶,一直看着它最后翩然消失在泥土院墙之外。
这时门开了,姨夫扛着锄头笑眯眯地进来,手里捻着一只青翠的蚂蚱,孩子欢笑着跑上去,要,要……”
这确实是我心中一直清晰的记忆。
院子角落里有一颗花椒树,阳光明媚的时候就会有黑黄相间条纹的大蝴蝶飞来飞去。我记不清是姥姥告诉我的,它叫花椒凤蝶,还是后来上生物课学到的。
它飞的很慢,看起来很轻,就像在飘。
原文写于2003年5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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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稻简介】70后,北京人。王阳明门下走狗,汪曾祺门下走狗,齐白石门下走狗,罗大佑门下走狗。

【公众号简介】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发黄的相片古老的信,遥远的路程昨日的梦。告别的年代里,光阴的故事,希望能打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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